2007 01.15 Mon 《會離》其三 雲隱 ＣＡＴＥＧＯＲＹ ：樹

 

　　興元上洛不久，松壽丸便遭後見人逐出猿掛城。

 

　　井上元盛，這位長者處事取捨合宜，或許是這點使父親指定他擔任自己的後見人，但松壽丸打從心底不喜這人，從眼神看出他不過故作水至清，這般渾濁的人豈甘心輔佐註定與重權無緣的次子？

 

鵺...指的是這個嗎？他苦笑。

 

 

 

 

　　雲隱夜。

 

　　站在城外，他思考往後打算。

 

 

 

 

「……是松壽丸嗎？」一身僧服的女人喚住他。

「……大方殿？」轉頭。

 

　　他記得大方殿是父親喪期服滿後，唯一落發為尼的妻妾。現今她不過二十五、六歲，若欲改嫁他人，勢必能得到好的歸宿。

 

 

 

 

　　她帶領他前往宅邸，松壽丸只是大略應答。

　　她大致掌握住情形，但觀察其神色，依舊一臉淡漠毫不在乎。

 

 

　　她想起松壽丸飼養過的白鶴。思考至此，松壽丸倒另起了話題。

「您不打算改嫁？」

「嗯。」

「您…愛著父親？那種怯懦的男人？」

 

　　笑而不答。

　　她希望自己只是多慮。

 

 

　　松壽丸定定看著大方殿，微笑。

 

／

 

　　是日，大方殿帶他拜訪井上家當主，適遇幾位淨土僧人宅內說法，他聽從大方殿的勸誘，雙手合十仰望日輪，淡漠表情添了絲肅穆。

 

 

　　無所求。

 

 

　　翌年，井上元盛病逝，他不打算歸城，任其遺族鳩佔鵲巢，不在乎。

　　自認自己不屬那空蕩蕩的城池。

 

　　自此，他日復一日隨著大方殿習佛。

 

／

 

　　上洛年餘，興元隨大內義興四處征討，場場戰爭沒有祝福沒有祈禱，未及弱冠、他扛下身為家督的重擔，為主公贏取利祿是天經地義，但他……。

 

　　他常在歸途望著農婦謳歌。

　　有時看著她們笑罵怒語，句句發自真性，或許自己總有一天能像她們一樣吧？他想。

 

 

　　事與願違。

 

 

　　他為穩固毛利家地位迎娶高橋久光之女。

 

　　割捨那些對感情的想像能為家族獲利更大，他明白、僅是明白罷了。

　　農人擁有自由、卻無自保之力，他握有權力、卻也失去了所謂的自由；孰得孰失已不可辨認。

 

 

　　人前式，捧著酒碟啜飲三口、交換，望著身著白無垢的少女，他嘴角無力地上揚。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般故事不過是昇平之際的產物吧？

 

 

　　交疊的兩人不帶隻字片語、壓抑的低吟聲在興元眼中不具意義；他傾洩在女人體內、藉著紙門透出的月光細細端詳她的臉孔，對方亦望向自己。

 

　　呵…不就如此嗎？

 

／

 

　　女人與興元生下了第一胎。是個女孩。

 

　　他逗弄懷裡的嬰孩。很難得的，他對妻子說了許多事，包括安藝的一切、父母親、松壽丸還有其他弟妹的事。

 

「……主公知道嗎？阿滿並不是自願嫁給您的。」

「唔…我本來也不想娶妳。」

「不過…」

「嗯？」

「如果有人對主公不利，阿滿也會持刀相向的。」

 

　　他將妻子摟住。

 

「放心吧！」

 

／

 

　　京都不得染血，但雙手已染滿令人驚懼的紅。

 

　　修羅境。他低語。

 

 

　　他一盅接著一盅飲下般若湯，欲藉以忘憂卻不得其法。

　　總有一天會像父親一樣吧？他笑道。

 

　　身旁的女人與她眼神相對、為他斟上一杯杯杜康。

 

／

 

　　永正八年，在井上一族斡旋下，松壽丸得以歸返猿掛城。

 

　　舉行元服禮當天，松壽丸在親族面前剪髮、並換上成人裝束；原應主持儀式的兄長興元遠在京都，由家老替其舉行，但諱名尚未決定，仍保留著松壽丸之名。

 

 

　　他如往昔研讀漢文，一天，接到使者信函，從京都來的。單單寫著兩個字──元就。

 

もとなり，他逐字唸著新起的名字，背負著毛利家歷代的業、卻又不似兄長受他人制約，為成就著什麼？這算是兄長對自己的期待嗎？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