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09.16 Sat 夜以繼夜 夜之二 夜之儲君篇 ＣＡＴＥＧＯＲＹ ：空

即便是街道上羅列密佈的參天巨棟，依然無法完全遮蔽那一勾月色的銳利身影。即便是綴著無光晦暗的燈影，也無法勝過羸弱月明的存在感。

他在包圍四周的街燈照明下沐浴月光似的行走著。

他默默觀察著周遭，小心翼翼的不與任何人接觸，戒慎恐懼的不被任何事牽連。奶奶說他屬於夜晚，但他總覺得夜晚令他不適；奶奶說這座夜晚的城市遲早必須屬於他，但他總覺得這城市難以親近。

然而他依然喜歡夜晚。因為夜晚的他擁有自由。奶奶說他是夜之子，說白天的世界太過紛擾，只會混亂他的心，因此總是將他限制在屋子裡。只有到了夜晚，才能夠自由的外出，隨心所欲的接觸外面的世界。

當然屋子裡也沒什麼不好，既舒適、應有盡有、還有人負責為他將一切打點的妥妥當當。

但他還是天天盼望著出門的時間到來，即使明知在外面也不會發生什麼好事，也不會留下什麼好回憶。

「我不是不喜歡奶奶叫我念書學習才喜歡到外面來的喔。」他就像要說服自己似的，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然後他敏捷的避開迎面而來的人們，怯生生的跟所有看見的人保持距離。他知道在這裡常常會惹上不可理喻的麻煩，而且既然選擇出現在這裡，不論發生什麼事也不會有人伸出援手。像他這麼弱小的人為了自保，只能學著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一直是這麼一路走來的。

但是，他看到了。

兩名女子竄過街道另一頭，敏捷一如野貓的身影壓過其他人群，幾近霸道的攫住他的視線。

她們的後方是一大群散發凶惡氣息的男子，許多人拿著武器，其中更有徒勞無功的拿槍對她們射擊的人。很明顯的那兩個女生惹上大麻煩了。

然而他卻不自覺的邁開腳步跟向她們，而不是一如往常為了自保而保持距離、視而不見。

因為那一瞬間，她們竟仍然開懷的笑著。

簡直就像在享受她們惹上的麻煩。

 

要追上那一大群人對他來說並非難事。

為了在這種力量至上的混亂世界生存，能逃離一切麻煩的腳力也是不可或缺的。既然能甩開追逐者，反過來要追上別人也不成問題。

然而他一時間還是迷失在眾多的岔路間。畢竟對方也是以甩掉追兵為前提在選擇路線的，就結果而言他也成了追兵之一，也被甩掉了。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她們又從他眼前的巷子裡裡竄出。面對愣愣的盯著自己的他，跑在前方的那個女生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特大號笑容，後面那個女生則是只來得及對他微微一笑，就被前面的女生拖著跑掉了。

他一時間呆站在原地忘了思考，過了一會，那群男人才從同一條巷子裡跑出來。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總覺得人數減少了。

然後他大夢初醒般的再度邁開腳步，追著追著到了鄰接著無人街區的邊界。

無人街區因為鮮少人在此活動，他平常也不曾興起前去一探究竟的念頭。然而他只是一味追逐著那一群人，經過了哪裡或目的地是哪裡對他漸漸不構成任何意義。

追著追著，那些男人突然停在一條不寬的街道上，將街道層層圍堵。

他一開始還不明所以，便暫時隱蔽在陰影中觀察狀況。這時一個人影從人牆中探出頭來，仔細一看竟是剛才領頭的那個女生。那女生看似站在墊高的平台上，從容的輕輕提起不太長的裙襬，對四周行了一個禮。

只見她不知道對那群男人說了什麼，那群男人突然憤怒的鼓譟起來。這時他才領悟到那兩個女生原來是被團團包圍著。眼看著那群男人漸漸向中央聚攏、縮小包圍圈，他一腳踏出了遮蔽處，情不自禁的驚呼一聲。

「你這傢伙在做什麼！」

「是那些女人的幫手嗎！」

「這群飯桶，竟然被人一路跟蹤都沒發現！」

「你這臭小子一直跟蹤我們嗎！」

這時才發現他的男人們開始騷動，其中幾個目眥欲裂的朝他逼近。他想轉身逃跑，但男人們朝他吐出的話語就像催化劑般，在他腦中引出更多的話語、更多叫喊、更多不知所云的聲響與其他令人不快的影像。他承受著自眼前、耳邊不絕湧出的幻象，突然腦中一黑，雙腿虛脫似的軟倒。

他掙扎著想站起身，然而除了意識之外，正常恢復的只有聽覺，剩下的機能依然不聽使喚，就連視野也是模糊不清。

但即使只靠著僅剩的聽覺，他也能清楚感受到危險的迫近。

腳步聲逐漸朝他接近，那一聲聲腳步聲在他腦海中迴盪、迴盪、不斷的迴盪，回聲與回聲的加乘使腳步聲在他腦海中無限度的擴大，幾乎大到連思緒都要為之掩蓋、淹沒。

聽起來像是由四面八方包圍他的腳步聲間隔似乎越來越長，看來這些縈繞不絕的聲響除了破壞他的空間感，也對時間感開始產生影響了。尤其是最後這一步踏出的間隔時間，不管等了再久也都沒聽到踏出的聲響，這中間的空白令人聯想到永恆。

然而豈止是下一步遲遲沒有踏來，就連腦中的回聲也慢慢開始退去，頭腦的運作也慢慢恢復正常。這時某個物體擦過他的身旁，重重的摔在地面。

他嚇了一跳，大夢初醒般的回過神來，只看到那個女生的臉出現在眼前，笑著對他說道：

「抱歉抱歉，你沒事吧？」

他疑惑的坐起身，才看到在那女生身後的另一個同伴正將手裡抓著的男人隨手拋開。再看看四周，竟發現那麼一大群的男人已經全部躺平，失去了行動力。

女子將他扶起，並且很驚訝似的說道：

「沒想到跟著我們後面走真的是你呢。一開始看到你，我還以為是我搞錯了。想不到你還真努力啊，是因為想湊熱鬧嗎？」

他微張著嘴，拚命的想說些什麼，卻不知所措的什麼也說不出來。女子看他那樣，一邊帶他向前走一邊繼續說：

「真是難為你了，看到這麼一大群凶惡的大叔包圍你，一定受了很大的驚嚇吧。看在你這麼努力追上我們的份上，就讓我們送你回家吧。」

說著說著就走到一台巨大的機器前面。一開始因為尺寸比常見的大了好幾圈而看不出來，但接下來他才發現那是一部機車。他驚訝的交互看著眼前大的誇張的機車與身旁的女子，女子卻得意的對他擺了個勝利姿勢。

 

他實在沒辦法相信那個看似瘦弱的女生竟然騎得動那台怪物。即使已經搭乘著那部機車奔馳在街道上，他還是很懷疑眼前的是否是幻覺。結果直到回到門前，他還是沒有說什麼話。另一個女生也是一樣，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後，默默的坐上後座，默默的帶著微笑看著他們。

他站在門口，那兩個女生則依然坐在機車上看著他。他掙扎了很久，最後下定決心似的猛然抬起頭，但用力擠出的「謝謝」兩個字卻像塵埃般消失在空中。他非常懊惱這麼沒用的自己，急得在心裡直跺腳，但那兩個女生卻像是清楚接收到他的心意般微笑著說道：

「以後也要好好享受夜晚喔。」

說完便催動引擎絕塵而去。

而他則是依依不捨的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好一陣子。

「她們的夜晚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他在心裡想著，並轉身打開眼前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