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06.30 Mon 戀物－koubutu－ Ⅰ ＣＡＴＥＧＯＲＹ ：空

「聽說了嗎？新搬來那個？」

「哦，阿煥樓上那個嗎？就一個大男人帶著三個小女孩，他老婆是怎麼了？」

「不是喔，那些應該不是他女兒。聽說他們的姓全都不一樣。」

「天啊！不會吧？這到底是......」

 

倉士仲一面任由這些三姑六婆的閒嗑牙拂過耳際，一面默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這十七年來，他早已習慣不把這些流言當一回事。當然他也對這些總在說長道短的鄰居感到厭煩，也曾下定決心上了高中就要離開這裡，只可惜力有未逮，又得不到雙親的贊同，只能繼續忍受這些無所不在的空穴來風。

他所生、所長的故鄉是個奇妙的地方。雖然坐公車十多分鐘就是繁榮、現代化的市中心區，這裡看來也算是個都會區中頗具規模的衛星市鎮，但居民的生活模式簡直跟過去的鄉村毫無差別。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也就算了，在恪守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下，造就出一批整天閒著沒事做的主婦；而由於這群主婦，這裡便形成一種「雞犬之聲相聞」的現象──雖然畢竟是以公寓為主，不可能真的清楚聽見周遭所有人家的動靜，但主婦間的情報交換，卻使得這裡沒有實質上的秘密。就連誰家小孩尿床、誰家母貓生小貓，都會馬上被拿來當作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

最近的話題正是圍繞在他家附近新搬來的鄰居。雖然他早就不把這些話題當一回事，但在日以繼夜的疲勞轟炸下，他也多少知道了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配上三個最大的看來才高中的女孩子的奇異組合。不過除此之外，其餘的一切都還純屬臆測，即使是密佈這一帶的主婦情報網，也沒辦法完全掌握一個沒有主婦，又不跟近鄰打交道的家庭的情況。

 

這一天，他就像平常一樣慢吞吞的起床，心不甘情不願的準備，然後直到再不出門就會遲到的臨界點才滿腹牢騷的出門前往學校。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這個時間是他經過許多次實驗，得出的能讓他悠哉悠哉晃到學校正好趕上上課鐘響的時間。他一邊漫步在熟悉到令人厭煩的街道上，一邊百無聊賴的隨處眺望。

不期然的，他與話題的主角之一打了照面。

那是三個女孩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大約跟他同年。那時她正站在出租公寓的外走廊上，默默凝望著這城鎮的晨景。

當她進入士仲的視野內時，她的視線也正好捕捉到士仲的身影。

他們面面相覷了一陣之後，女孩露出可人的笑容，對他淺淺的鞠了一躬，輕聲說道：

「早安。」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當時他甚至沒想到眼前的女孩就是傳聞中的那家人，但他仍不自覺的對她點頭回禮，並對她親切的態度及柔和的笑容留下深刻印象。

那天他踏著莫名輕快的腳步，比平常早了五分鐘到達校門。

 

從當天下午放學開始，連著幾天他在經過那公寓附近時都會刻意放慢步伐，期待著再見上那女孩一面。

然而實際上自從那次偶然錯身而過的相逢之後，那女孩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數天過去了，那女孩的容貌在他的記憶中逐漸模糊，只剩那微笑的弧線還異常清晰的烙印在他腦海中。

 

○

這天放學後，他沒有一如往常的直接踏上回家的路，而是搭上一班前往市中心的公車。

在最多人下車的那一站下了車之後，一條身影閃進她的視野。

是那個女孩。

雖然他跟那個女孩只有前陣子那匆匆一瞥的一面之緣，長相姑且不提，照理說他對那女孩的身影應該不會有什麼印象，他卻有種莫名的感覺，確信那閃過他眼前的身影絕對屬於那女孩。

那身影旁邊還跟著一個高大的人影及兩個嬌小的人影，一行人不知怎麼總給人一種行色匆匆的感覺。

他不自覺的邁開腳步，追著一行人的背影在街上東繞西轉，最後看著他們轉進了一條小巷。

說是小巷，其實不過是大樓與大樓間的防火巷道。在這有如夾縫般陰暗、潮濕的狹窄通路中，他失去了一行人的行蹤。雖然確實看見他們進入了這條小巷，如今小巷的前方卻沒有任何人的蹤影。

他躊躇了起來。花了這麼多時間追著一個甚至沒能確認身份的人影，甚至鑽進這種平常完全不會注意到的小巷，然而如今卻連那個人影都丟失了。

是否該是時候停止這種盲目的追蹤了呢？他在陌生的窄巷中停下了腳步，心中不斷掙扎著。

不經意的，他回頭望去。距離他不足五步的小巷口外，就是喧鬧的大街，但是以巷口為交界，巷子以外的光景就像被玻璃窗隔開似的，那麼的遙不可及，甚至連聲音都沒辦法穿越這數步之遙傳進他的耳中。

於是他一咬牙，將視線從那沒有真實感的景象上移開，毅然決然的向前繼續追尋那同樣如幻影般的目標。

 

沒想到這種狹窄的巷弄中竟然別有洞天。

原本僅能容納一人的巷道，曾幾何時已變成一個成年男子撐開雙臂也不可能同時觸碰到兩側的寬幅。路線也是縱橫交錯，糾結一如蛛網。夾道的大樓如今看來就像一堵巍然聳立的峭壁靜靜的遮蔽了身後闃靜的夜空，將這片天空之下一分而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樹木蒼綠的枝枒悄悄地自道路兩旁圍牆中探出頭來，阻礙了意圖窺探牆內的視線。路燈從枝葉圍繞之中流洩出幽幽的綠光，照明的作用反倒遠不如高掛天記得明月了。

這時一聲喝斥穿透這片夜色傳進正佇立於岔路口猶豫著該選擇哪一條路的倉士仲耳中，他心念一動，邁開腳步便朝著聲音來向而去。

 

他全力在這毫無人聲的巷道間奔跑著。他不加思索的在這交錯的路徑中追尋著從那第一聲後就渺無聲息的喝斥，同時不時在錯身而過的巷道彼端瞥見一閃而逝、與他往相同方向趕去的身影。

他在糾結的巷道中突然沒了迷惘。路線一樣的交錯複雜，景色一樣陌生，但光憑著那一聲轉瞬已逝的喊叫，就足以讓不辨東西的他毫不遲疑的踏出腳步。

他當然覺得不可思議。然而現在卻無暇去感到驚訝。「非盡快趕到不可。非得比任何人更早趕到不可。」他受到這種沒由來的責任感驅使，不遺餘力的擺動著雙腿。

就在他胸口的喘息超越了臨界點，開始覺得肺中空氣好似在燃燒著、只能出不能進的時候，他終於看見了。前方的三岔巷口聚集著一群人。雖然在他眼前一群身著近似漆黑、比天際彼端的夜藍更顯深沉西裝的男子阻斷了整個巷道，但他仍然知道自己追尋著的那群人，就在被眼前壯碩的男子們所蔽塞的前方。

他正煩惱著該如何穿越眼前的人牆，一道沉穩的男聲卻先穿過人牆傳了出來。

「哦？真的來啦！想不到真的會有人回應呢。」

西裝男子們聞言紛紛回過頭來，見到站在他們身後的倉士仲，明顯表現出驚愕混雜警戒的敵意。

其中一名男子望著他，然後對同伴說了一長串外國話。

見到多名男子打算朝他撲來而嚇了一跳的倉士仲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先前發話的男聲同樣用外語吼了一句，一群男子就遭受重擊似的大叫倒地。透過缺了一角的人牆終於能一窺其中的情景時，倉士仲就以連自己都為之訝異的迅速反應穿過這暫時的缺口奔向傲然矗立其中的男人。

來到男人身前之後，才首次為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

那個女孩，那個跟他僅有一面之緣卻讓他念念不忘，甚至促使他追著瞥見的背影來到這種甚至從來不曾得知的場所的那個女孩，就蹲坐在男人身後，睜著一雙堅定而清澈的眼眸無畏的望著眼前的光景。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女孩的眼中透出了一瞬的安心。

斜倚在那女孩身旁的，是另一個大約國小、國中左右年紀的女孩。她看似受了傷，而且陷入昏迷。但最令他吃驚的，是那個推測就是最早開口的那名男子，手中端著一把幾乎與他自己等高，刀刃也比他手臂更長的大鐮刀。他維持著不變的姿勢說道：

「小弟，既然你來到了這裡，有件事想拜託你幫忙。」

倉士仲花了一點時間，才意會到男子在對自己說話，連忙對著男子的背影說道：

「幫、幫什麼？」

男子依然沒有轉身，只撇了撇頭，以下巴的角度指示：

「那個孩子，Sayaka，我想請你幫忙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你願意保護她的安全嗎？」

「當然！」

肯定的答案瞬間脫口而出，迅速到連倉士仲自己都感到驚訝，但並沒有感到後悔，因為他頓了頓又複述道：

「我願意。請問我該怎麼做？」

從背後看去，男子似乎牽了牽嘴角：

「你只要趁我在這裡壓制這些人的期間，把那孩子帶離這裡，順利的話過幾天我就會去接她。Sayaka。」

男子話鋒一轉，被點名的女孩將視線移向男子。

「妳就跟著他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倉士仲聞言便朝女孩伸出手，說道：

「我們走吧！」

然而女孩沒有回應他的手，只是輕柔的將倚在自己身上的小小身軀靠到一旁的圍牆上，逕自站起身來靜靜說道：

「我們走吧。」

邁開腳步的同時，倉士仲自然而然的執起Sayaka的手，這次女孩沒有迴避，穩穩的回握他的掌心。

背對著男人們走出幾步，身後又傳來男人的話語：

「對了小弟，我忘了問你的名字了。」

倉士仲回過頭，發現男子依然背向兩人盯著身著西裝的男人們。男人們眼見他就要帶著Sayaka離開，焦躁的情緒全寫在臉上，然而卻像忌憚著眼前的男子一般，無人敢輕舉妄動。

於是他回答男子：

「我姓倉，倉士仲。」

「哦，倉庫的倉嗎？」

男子似乎聽見什麼有趣話題般笑了兩聲。此時倉士仲身旁的Sayaka猶如再也壓抑不住，向男子喊道︰

「持！Saegi她！」

「別擔心，交給我。倉小弟，快帶她走！」

倉士仲一聽就拉著Sayaka跑，Sayaka也順從的跟著他。而那名被稱為持的男子，直到最後都沒有鬆開束縛著男人們的視線。

 

○

倉士仲與Sayaka並肩跑在巷道裡。雖然他依然不分東西，但去時比來時容易得多。他只需要朝著覆蓋半邊天際的大樓背影前進，回到市中心就能找回方向感。

途中，不停動著雙腿的倉士仲腦海驀然湧起眾多疑問。

「為什麼我會追著一個背影深入這種陌生的地方？」

「為什麼這些人會被那些西裝男子追逐？」

「為什麼我可以毫不猶豫的答應保護這女孩？」

「會什麼我完全不在意會有什麼危險？」

「為什麼受到請託時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那個受傷昏迷的孩子......為什麼我一瞬間就確定這女孩才是我該保護的對象！」

突然，他的手上傳來一陣拉力，回神一看，才發現Sayaka停下了腳步，神色相當凝重。

倉士仲訝異的打算張口詢問，但Sayaka搶先一步低語道「他們追上來了」後，便直直盯著倉士仲的臉。

感覺到氣氛有異的倉士仲吞下到口邊的問題，靜待Sayaka開口，於是Sayaka慎重的問道︰

「你願意保護我嗎？」

倉士仲楞了一拍，會意過來後迅速答道：

「當然願意！」

「不管發生任何情況，陷入任何危機，你都願意不計任何代價，守護這個承諾嗎？」

「我願意！」

「即使要犧牲這一條命？」

赫然聽到如此嚴重的話題，倉士仲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但旋即以更堅決的聲音回道：

「當然！」
         這時他們四周已經可見身著深藍西裝的身影，於是Sayaka語氣略帶急促的說︰

「最後再問你一次。倉士仲，你將會不計任何代價，不惜任何犧牲，只為守護我Tachibana Sayaka而戰嗎？」

「我發誓會帶妳安全脫身！」

無視節節逼近的西裝男子，Sayaka輕輕握住倉士仲的雙手，以無比沉穩的語調說道︰

「那麼，我將借你力量。(ならば、なんじにちからをかそう)」

與其中一名男子拔槍向倉士仲射擊的同時，從兩人交握的四隻手開始滲出強烈的光暈，包覆了四周的夜色。